2007年8月30日 星期四

日本文化隨筆1 日本人的心靈故鄉:伊勢神宮

奇特的參拜人群
八月初旬的天氣,熱的令人都懶得走路,何況中午兩三點的大熱天氣,都走了十多分鐘,周邊的男女老少也如我一樣揮汗如雨,為何正宮還未到呢?如果只是少數人也罷,但看這麼大陣仗的人群或遊客,又不是週末假期,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的人到伊勢神宮來參拜呢?但是,大家雖然留著斗大的汗珠,我沒有聽到有人抱怨:「為何還沒有到呢?」「怎麼這麼遠哪?」像這種抱怨的聲音,我想在台灣的觀光地區絕對不少。更奇的是,小朋友走不動了,父母親不是安慰他便是抱起他繼續走,沒有人停下腳步來坐著休息(伊勢神宮內也絕少看到椅子),更沒有人放棄回頭就走,天氣雖然酷熱,人群卻還是井然有序地前仆後繼往前走,這段神宮參拜之路對日本人來說,似乎一點也不長,不,應該這樣說,參拜之路再長也無妨。參拜之路對我的腳力而言,其實也不算是長的,我自認為還年輕,但我走完整個伊勢神宮也得花上四十分鐘左右,而且是在酷暑的天氣中,我靜默地邊走邊想,那些阿公阿媽,還有小朋友,以及穿著高跟鞋踏在小石子路上,怎麼受得了,不過,真的,他們都受得了。於是,我從心裡面開始思索起,這個神宮何以有如此大的魅力,吸引日本人綿延不絕地至此參拜,它到底代表著多大的意義?

沒有被具像化的祖神

更奇的是,走到了正宮(也就是神宮的主殿),大家彼此排隊向宮門前的鳥居所垂下高約二十幾公尺的白布簾行禮如儀,紛紛丟賽錢(供奉神明的錢)到排在前頭的賽錢箱,然後行「二拜二拍手一拜」的標準禮儀。對於一個外國人而言,我很好奇的是,他們向白布簾行禮嗎?何以看不到主神(天照大神)的神像?為何沒有神像?但似乎只有我有這樣的問題,換言之,日本人不存在這樣的疑問。我實在不懂,好歹我也粗淺地讀過日本的神話書,總知道他們的主神是天照大神,是個太陽也好,或是光芒萬丈的雕像也好,總應有個具像化的東西好讓人膜拜吧?就像基督教的耶穌雕像或是佛教的釋迦牟尼像,儒教的孔子像,不就是如此嗎?宗教要世俗化或大眾化,第一步便是具像化,以便讓平民百姓容易掌握其形象。不過,伊勢神宮裡被供奉的是沒有神像的神,不,應該這樣說,所有日本的神社都沒有具體的神像,有的只是象徵物如鏡玉劍或一些山川自然象徵物。

日本人的神與人之距離感

不僅如此,鳥居前的大片垂幕,距離真正的正宮也起碼有一百公尺之遠,這又是為什麼?我常以台灣人的角度思考,在台灣的寺廟或道觀的佛像或神像,是很令人覺得親近的,有的甚至觸手可摸,可在日本神社,神社內部擺設的東西,距離參拜處卻頗有一段距離,你若想瞧一瞧裡面到底陳列或供奉什麼東西,即便你脖子拉的再長,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一再思索著,這種神人的距離感是日本特有的距離感,祂不同於中國人宗教的神與人的近距離,也迥異於西方基督教神人隔著不可企望的距離,日本的神人距離感恰好就介於西方基督教文化與中國文化的神人距離的中間,既不會太遠到讓你遙不可及,也不可近距離讓人看清祂的面貌。
我已記不清楚是哪一個學者曾這樣描述日本人:在日本人的心中總覺得有第三隻眼在審視、關照著他們自己的心靈。「第三隻眼」就是那個看不到的眼,這個眼,好像是自己的眼,卻又不是自己的眼,也許我用宋代儒者的話比喻,這種關係是「不即不離」的對應關係。我每年暑假都會到日本來作短期研究一個月,當我打開電視看新聞時,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常有政治人物、藝人、運動選手等公眾人物乃至大公司倒閉、學校違規考試、明星酒醉駕車、相撲選手違反事件等等,他們一定公開召開記者會,宣言自己的不當,然後相關人員一字排開,正式鞠躬公開向社會大眾道歉,這種謝罪文化在台灣幾乎看不到。最近的例子是一對養雞農夫婦疑似因禽流感而隱匿不報的事件,最後竟以自殺謝罪告白。謝罪文化背後代表著日本深沈的「公」與「私」關係的文化,擴大言之,就是「神」與「人」關係的文化。換言之,那個背後的第三隻眼即是群體之眼,也就是「公之眼」,這個「公之眼」,擴大言之,就是「神之眼」,也就是那個雖有點距離的神,感覺又不會離自己太遠地一直在關照著自己的眼。我認為就是這種特殊的神人關係文化,造就了日本人的許多的行為與思維模式。由於有這樣的「神之眼」看照著自己,使自己不可脫離這樣的「公之眼」而獨立生存,故必緊密地依附在這樣的神人不即不離的關係中。

日本人的心靈故鄉
走完整個伊勢神宮,腦中還不斷思索著:「為何伊勢神宮對日本人何以有如此魅力?」由於腳酸的關係,我坐在神宮外的石階上稍微歇息,看到地上有人遺掉的神宮簡介與說明圖,不經意地看著說明,在「神宮」的解說,劈頭就說:「伊勢神宮是日本人的心靈故鄉。」而皇大神宮即是奉祀著今日天皇皇室的祖神天照大神,所以它毫無疑問的是日本至高且尊貴的神宮。換言之,不論日本百姓或是皇室,都視這裡是國家或文化的起源處,而每個日本國民到此參拜,似乎可以找到自己的民族認同感。透過漫長的參拜之旅,也可以喚醒自己作為日本人的心靈泉源,有種尋根的感覺吧!瞬間,我隨意喊了一聲「なるほと!」,有種解惑的頓悟之感。(2007/8/10 於三重縣松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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